正文 (卷一)• 惊尘一叹
兄弟隙墙
墨书恒帮影尧年理顺真气后就直奔殿后的尚贤堂,显是与人有约。
偌大的尚贤堂正中竟卧着一只黑色巨虎,这是须弥山中的异种,体长两丈有余,披着身玄铁甲胄,眼皮似阖微睁,温顺的像是只熟睡的大猫。
虎背上斜坐一人,衣似墨染,面上阴沉冷郁,双眼闭着,轻抚着虎背,看不出喜怒,墨书恒一进门就问道:“二弟,约我来此,所为何事?”
此人微微睁开眼睛,一道精芒闪过,笑道:“所为何事?大哥当真不知?当然是起兵之事!”原来这黑衣人便是影脉脉首,墨书恒的二弟墨书远,影脉以实力为尊,墨书远虽出自墨脉,但既然武功胜过影脉上下,也就做了影一,在墨宫中也算是第二把交椅,他所掌控的影脉一直主张起兵自立,而墨脉在墨书恒影响下始终藏锋隐锐。
墨书恒沉默了一会儿,并没有立刻回答,找了张椅子坐下,思忖片刻,忽然间发问道:“二弟,你可知为何白宁一直容忍我们墨宫的存在?”
墨书远不假思索道:“我若说只是碍于祖训,大哥肯定不会同意,开始可能是我们隐藏的太好,历代白宁皇帝估计都是认为我们和唐家一样,只有掌握一地的想法,相比之下,唐家两府之地比之我们这一道威胁更大,于是主要制衡的都是唐家,也真是造化弄人,现在我们墨宫已非鼎中一脔,而白宁皇帝反而成了玉京城里的一个牵线木偶,君主都成了别人手中的傀儡,亡国不过旦夕之间的事了,更不可能再顾及我们这北地一隅了!”
墨书恒摇了摇头,道:“你说的并不全对,我们墨宫之所以得以保全,而不用像花家那样远遁异域,是因为一个“潜”字,潜龙勿用,藏锋守拙,每一次北元和离渊的军队南侵,我们都会求朝廷调拨援军协助守城,所炼灵器也都是通过暗中的渠道售出,历代宫主一直是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故而三百年的发展,墨宫才有了如今这般规模,现在还没到显峥嵘的时候。”
墨书远一听这话,腾的站了起来,朗身道:“大哥,你未必太妄自菲薄了,墨影先祖有开国之功,更兼与白肃羽是友非臣,我们墨家本就该与白宁皇室共主天下,不过是因为那白肃羽寡恩少义,无端猜忌,才逼得先祖终老北庭荒漠之中,此仇凡墨宫弟子皆是切肤铭心,誓不敢忘。昔我墨宫弱小之时,的确不敢有所图谋,但不敢不等于不想。
“三百年来,我墨宫三十四代宫主曝霜露,斩荆棘,开疆拓土,才积蕴如斯,如今九州动乱,中原板荡,白宁衰微,中原诸强从未如此弱小,而我墨宫也从未如此强大,宁失其政,有能者当主天下,我们墨宫虎窥中原三百余年,而今彼竭我盈,也该到了逐鹿问鼎之时,一旦起兵,就是堂堂正正之师,仅漠北道内我们墨宫便拥雄军十万,三日之内,大军便可出征,
不出十日,整个北庭府便可尽在掌握之中,若是如此,小弟愿自请为先锋,诸地九十七个所分舵皆积有粮草,大军所向,粮道无虞,三月之内,必克玉京,也许只需要一两年的时间,这万里江山便姓“墨”了,倘若大哥信不过,小弟可于此立下军令状,如若不成,有如此案!”
说罢,一把抓过身前那方松木小案,运掌如刀,“咔”的一声,将之从中劈裂,切口平整,有如斧斫刀剁一般。
墨书恒扫了一眼那方桌案,知道弟弟是下了决心,叹了口气:“若我阻你,是不是也会像这桌案一样?”
墨书远忙道:“小弟只是为墨宫着想,别无他意!”
墨书恒轻声道:“我们都是为墨宫着想,只是我们都是俗人,也不知道一个决定会有什么后果,一旦有失,墨宫就将万劫不复,到时候有什么面目见列祖于地下!所以,还是稳妥点好,静观其变。”
墨书远登时怒了,道:“哦?大哥真的认为起兵墨宫将万劫不复?我看是大哥放不下如今的权势吧?怕起兵后影脉夺了墨脉的权?这宫主的位置虽然不该在长房一脉,但既然您和剑伦已经做了三十多年宫主,我和书静又无后,您放心,天下是你们长房一脉的。”
墨书恒也怒了,尽管墨书远说的没错,如今并未起兵,墨宫主要靠的是墨脉的灵器生意,如今当然墨脉势力较大,但起兵以后,影脉年轻一辈尽赴军中,军队将落入影脉掌控中,到时候谁势大就说不准了,可自己绝无此意,二弟竟猜忌自己,为了起兵之事,兄弟间生了嫌隙,想到这里,有些心灰意冷,隐然起了几分悲意。
他长叹一声,道:“为兄从未如此想过,这样吧,前两天玉京城秦家也通过青锋透出了结盟之意,还拿出了一件天品灵器做礼物,手笔不小,这次趁着尧年大婚,长老都在须弥山,就召开尚同论道会表决此事吧。”
墨书远见兄长语气中很是失望,也觉得刚刚自己说的有些过了,赶忙从虎背上百宝匣中取出只酒壶和两只小巧的银酒杯,满满斟了两杯,屈指一弹,真气化作一缕风,稳稳地托着酒杯落在了墨书恒座椅的扶手上,一滴未泼,就像是侍者小心呈上来的一般。
墨书远端起面前的那只酒杯站起来,躬身施了一礼,沉声道:“尽管有些口角,但你我毕竟都是为了家族,方才小弟有些急躁了,口不择言,冒犯大哥了,还请大哥莫要介怀,来,小弟先干为敬,算是赔礼了。”语气竟甚为诚恳,说罢,又屈指一弹杯底,一道酒柱化为水箭进入口中,杯中酒竟已涓滴不剩。
墨书恒扫了一眼扶手上的酒杯,一震椅背,酒杯便弹到了掌中,他两指捏起酒杯,指尖微微用力,用上了几分内力,银质的杯壁竟被捏的凹了进去,杯口上多了一寸高的一截酒柱,晶莹剔透,像是一节翠玉,酒柱虽在杯口之上,却为紫虚真气所笼,悬而不落,墨书恒缓缓地开口道:“二弟,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对饮了?”
墨书远想也不想就答道:“三十三年,自从老三走后,你我就再也没有对饮过了。”
墨书恒颇有些感伤,感叹道:“三十三年了!人生不过一世,一世不过百年,一转眼,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,如今青字辈的娃娃们都成婚了,说起来老三也做了三十年道士了,又是低低的叹了口气。“唉!也不知我们究竟谁对谁错!”
说完端起酒杯,一口口啜饮着,忽瞥见墨书远口唇微微开阖,似是有话要说,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,墨书恒有些奇怪,饮完一杯,开口问道:“二弟想说什么就说吧,没必要顾虑。”
墨书远迟疑了片刻,淡淡地说了句:“没什么。”
两人相对而坐,良久,无话,此时殿上亦是众宾同饮,正这时,南面山下传来阴恻恻一声长啸,众人皆是面色一变,这啸声狂魅狷介,透着十足的邪气,啸声一声连着一声,却可以听出每过一声,发声者就明显的近了不少。
“好快的脚程。”墨书恒暗叹了一声,心下思忖:听声必是魔教中人无疑,怎么会如此堂而皇之的一路上毫无阻拦?那么多隘口竟连一声传警呼援都没发出来?而这些隘口都是影脉的人负责,想到这里,转脸看向墨书远,本想问问是怎么回事,只见他目光闪烁,神情颇不自然。
一见如此情状,墨书恒顿时明白了几分,眼中闪过一抹凌厉,心道不好,暗暗一运真气,只觉得筋骨酸软,虚浮无力,内息更是半点也提不上来,当下怒了,狠狠瞪了一眼墨书远,喝道:“你居然勾结魔教妖人,解药呢?”情急之下,连“二弟”的称谓都省了。
墨书远嘻嘻一笑,又施了一礼,赔笑道:“大哥别急,若小弟不用此法,恐怕尚同论道会之后,墨宫还是起不了兵的,您放心,墨宫一起兵,小弟立刻奉上这万化筋骨散的解药,到时候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”
墨书恒一扫之前飘逸出尘之气,面上一片冷肃,厉声斥道:“兄弟阋于墙,尚外御其侮,而你居然为了起兵之事勾结外敌,毁我墨宫百年清誉,当真是….当真是…..”
他气的面色通红,最后本来是想说“罪不容诛”的,可话到嘴边,却起一丝不忍,还是咽了回去,忽然间听到外面的喊声,“闻青竹小姐与影少侠今日成于飞之喜,小可明尊教天乾使,特携薄礼来贺。”
墨书远微微一笑,满不在乎道:“谁说我要和魔教结盟了,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,他们不过是一群幺魔小丑,也配和我们结盟?大哥放心,事情一办完,我保证他们下不了须弥山,”说到这,他顿了顿,露出一缕诡笑,“说起来,这次来的,还有个是大哥认识的人呢。”
墨书恒面色一变,登时明白了,微微皱眉道:“剑礼么?我没这个儿子。”
墨书远微微颔首,辩道:“哎,你不认这个儿子我还认这个侄儿呢,当年剑礼还小,不懂事,为魔教妖人所欺,误入歧途,此次趁着他回来就把他留下来,严加管教也就是了,“歧路能反,何谓远乎?””
““少既不教,长又何补?”他已经无可救药了。”墨书恒淡淡的应了一句,好像是在说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人。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,墨书远抬头一看桌上的铜鹤滴漏,觉得时间差不多了,说了声“大哥好好休息,小弟不久后便来请罪”,唤来个影脉心腹弟子,用传音术吩咐了两句,飞身形直奔前殿。
此刻殿上亦是一片混乱,墨书远在宴席的酒中亦是下了毒,群豪皆是饮了酒,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,有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,以为是墨宫下的毒,破口大骂,本驻在云岫城的巡防军不知何时上了山,几百兵士张弓搭箭,将大殿团团围住,墨剑伦和墨青锋是宫主和少主,身上怀着着地品灵器——子母云辰佩,子佩便是墨青锋胸前佩的那件翡翠长命锁,子母云辰佩可祛百毒,因而两人都无恙。
第一杯酒依俗,新人是不饮的,所以墨青竹和影尧年也没事,加上殿内的从山下虎翼营抽调来的十几名侍者,正和城防军对峙着,城防军接到的命令只是围住止攻殿,于是也没立即放箭,故而殿上气氛虽紧张,却也没有见血。
墨剑伦见爱女婚宴变成这个样子,勃然大怒,略一思忖,厉声喝道:“你们巡防军不好好在云岫城驻守,为何上山,想造反不成,指挥使魏同何在?”
巡防军兵士一片窃窃私语,从后面走出个矮胖的校尉,正是巡防营指挥使魏同,他单膝跪地施了一礼,挥手让身后兵士收起武器,嘴角一咧,赔笑道:“宫主,末将也是接了影脉长老的号令,要我们上山搜捕魔教妖孽。”其实这魏同也只是个芝麻小官,连参加婚宴的资格都没有,虽然忠于墨书远,却也不敢和墨宫宫主叫板。
墨剑伦冷哼了一声,斥道:“此处哪有什么魔教妖孽,汝等还不赶紧退下。”
魏同脸上的肥肉颤了颤,眼睛骨碌碌直转,似是在打量大殿上的情形,依旧是谄媚的笑道:“哎,殿上这么多豪杰都中了毒,难道不是魔教妖人做乱?属下愿领兵在殿门外护卫一阵,防止魔教再施偷袭,宫主放心,一旦肃清妖孽,末将立刻下山,绝不惊扰须弥圣地。”
墨剑伦见他遮遮掩掩,始终绕圈子不说实话,想来必有图谋,为今之计,只得先擒下他,掌控住巡防军,再做思量,当下猛的一跺地面,箭一般的直扑上前,运指成爪,抓向魏同的衣领。
刹那间,魏同身后掠出个巡防军服饰的人,一掌拍向墨剑伦胸口,这一掌角度刁钻,攻己必救,墨剑伦只觉得掌风如刀,知道对手功力不在自己之下,这掌挨上,非死即残,只得舍了魏同,双掌直叩那人面门,。
谁知那人竟不躲闪,待墨剑伦掌到身前,猛的一把将魏同扯到身前,墨剑伦收束不住劲势,双掌硬生生拍在魏同头上,只打得他头崩脑裂,登时气绝,眼犹自圆睁着,一副不相信的模样。
这一招极为狠辣,明明以对方的武功是能躲过自己那一掌的,却硬是让魏同垫了进来,饶是墨剑伦也是暗暗心惊,斜掠回数步,回头一顾,看清了那出手者的脸,不由得愕然一惊……..
墨若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