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(卷一)• 惊尘一叹
金蚨公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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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品灵器连带传说中的,也只有十二件,每一件都超脱了金银的衡量范畴,每一件都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争夺者的尸骨,更不用说这五件镇国神器了。
当年宁烈帝白守川以死相逼,却未能保住帝龙甲,之后没过几天就被人发现在灵光殿面南自缢而死了,死前披发遮面,去冠跣足,咬破中指,留下衣带血诏,自言无面目见历代先祖,诏令天下诸臣讨贼。
不久,镇南、抚远二王联兵十万勤王,连克数镇,兵锋直指玉京城,逼得楚镇平亲历帝甲关,鏖战七月,二王粮道被楚云牧领赤血龙骑截断,粮草不济,方才恨恨的退去,至此,才算是保住了卫辉国,卫国公楚镇平之后也是一蹶不振,把军政大事交给两个儿子打理,自己却穷奢极欲,大兴土木。
由此可见,仅仅是神器易主便是流血漂橹,还搭上了一位大宁天子的性命,这价值实在是连城抵国,没有人会把这样珍贵的东西平白送人,若真是位孤介清高的名士也就罢了,可这秦鹤却是位八面玲珑的古董店老板,此时假意借赌局为柄,将玉箫赠人,实是欺锋少主年幼,居心叵测,所图甚大。
想到这里,影尧年与墨青竹对视了一眼,目光中皆是有寒意流露,他左手悄悄伸到腰后,按上了“琅刀”的刀柄,手上青筋暴起,心下打定主意,一旦这秦鹤想要诱骗少主,自己就算拼着受族规责罚,也要将他拿下审问,影尧年自信即便这秦鹤身怀武功,决计也胜不过自己。
秦鹤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,面上表情如祭祀一般庄重,修长的手指轻轻从雪白的缎面上滑过,捏起一角,缓缓拉起,仿佛动作一重便会亵渎神灵。
但当锦缎下的东西时完全展露在人们面前时,没有人觉得他方才的动作有丝毫不妥之处。
此箫通体青红二色,天品灵器自是光华流转,却并不夺目,材质竟是极其罕见的连璧青红玉,碧玉被雕成竹节,作为箫的箫身,问天崖上的绿竹虽也青翠可人,但与之相比却少了几分灵动鲜活,有如真假倒置一般,恍若是从佛门传说中普陀仙境观音道场里的竹林里折下的一节玉竹,色泽像是初春的碧草、方兴的绿叶,可却多了几分空灵出尘的韵味,像是碧水深潭里万古凝成的寒冰,让人不敢擅加一指。六个圆润的小孔整齐的排列在竹节之上,不仅无损美质,反而添了种亘古天成的淡雅浅丽。
匠人构思精巧,并未将两者解离,反是将之雕成一条赤龙,玉色赤红,内沁如血,艳艳若美人醉后之肌,温润明洁,晶莹透彻,似乎和那帝龙甲上的赤龙一样都是至诚的匠人以精血所化,蟠曲其上,龙须龙目,龙角龙鳞,纤毫毕现,俨然如生,两玉交连处细小却遒劲有力的龙爪扣在竹节之上,仿佛这条赤龙只是暂栖竹上,随时会携竹御风而去。仅一眼,之前所见的一切的至宝都黯然失色了。
秦鹤拉开锦缎的动作虽轻,到底还是移动了箫声,细细的龙吟之声清越悠长,虽然微弱,在场的五人却都能听见,灵物自鸣,必是天品无疑。佳音绕耳,每个人都觉得心境变得平和了,墨青竹方才微蹙的柳眉渐渐舒平了,展颜一笑,艳若桃李,墨青莲脸上扫不去的愁容一时间也消弭了,只余下清静恬淡的浅笑,人如其名,恰似水中净植的一株青莲, 墨青锋更是笑生两靥,天真无邪的样子,恍若仙师座前的道童一般。
秦鹤笑吟吟地站在一旁,刚要开口,墨青锋抢先一摆手,:“秦掌柜抬爱,然青锋无德无才,恐空使神器蒙尘,先生的好意青锋受不起,今日两件物品的钱,过两日会让人原数奉上,青锋虽年幼无知,但自问还算识得大体,实不敢以一己代墨宫缔约,今后也就不敢再叨扰贵店了。”说着,又瞟了一眼桌上的玉箫,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不舍,但还是狠狠咽了口唾沫,躬身一揖,“青锋谢过秦掌柜往日的招待,告辞!”
说罢,转身便走,影尧年三人起初还暗暗担心墨青锋不谙世事,怕他被秦鹤所欺,见他一番话玲珑得体,尽显出名门少主的风度与担当,一致的颇为赞许。
有道是“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”,墨宫弟子之间或许会有些口角与嫌隙,但对外一定是同心协力的。
还未出屋门,秦鹤宽大的衣袖一拂,拦在稚童身前,深施一礼,:“锋少主请留步,鹤有一言,不知锋少主可否给在下一个解释的机会?”
影尧年剑眉微蹙,虎目圆睁,寻思:“锋少主已经给你留了面子,你还要缠杂不休,锋少主一个幼童,不好说重话,那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,”便欲开口斥咄,墨青锋一挥手,示意他暂时不要翻脸,这秦鹤一敛去笑容,就再不见了那带着三分市侩气的商贾之像,反而一种千金之子的贵气油然而生,双目古井无波,看不出喜怒,这种转瞬间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感觉让墨青锋有些好奇,于是冷冷道:“说吧!”
秦鹤躬身又施一礼,:“锋少主可知琅環斋背后是谁?”
墨青锋不假思索的应道:“不就是卫国公楚家吗?”
秦鹤轻轻摇了摇头道:“非也!非也!楚家气势虽盛,但在玉京城也非它一家独大,锋少主此次从玉京城回来,不知可曾听说过“玉京三秀”?”
墨青锋点了点头,答道:“略有耳闻,如果我记得没错,应该是“赤龙公子”—楚云牧、“羽觞公子”—南修焕和“金蚨公子”—秦竑瑾,莫非…..”说到这里,墨青锋忽的停住了,陷入了推测之中。
秦鹤微微一笑,应道:“一点不错,锋少主真是好记性,在下不才,草字“竑瑾”,单名一个“鹤”字,占得一个“金蚨”的薄名。”
墨青锋嘴上淡淡的回了句:“哦?那秦掌柜可真是头角峥嵘!”心中却着实有些惊异,玉京城千古帝都,富家子弟,公卿之后不知多少,独独此三子睥睨同畴,连楚大公子都不入“三秀”之列,可见这评选不仅仅看家世,更在于三人傲视同辈的才华。
对于这三人的事迹,墨青锋也早有耳闻,“赤龙公子”楚云牧一十五岁便领兵,南征北战,攻城掠地,这侯爵之位可不是承父辈荫蔽,而是实打实的用战功垒起来的,如今才二十八岁,便官居正一品武安将军,上柱国,摄领天子六军共计十五万兵马,镇守殇阳关,为当朝武将之首,被誉为“护国龙将”,他镇守边疆五年,羌胡也就五年不敢南下劫掠,在卫辉国朝野风闻极佳,可以说是民心所钟,楚云牧身披赤金帝龙甲的画像甚至成了玉京城百姓贴在墙上的门神。有诗赞曰:“但使殇阳赤龙在,万里羌胡不敢南。”直把他比作汉时李广。
相比之下说大公子楚天骄庸碌无为倒也有失公允,可他那个侯位就掺了太多水分,只能在玉京城处理些政事,“天骄天骄”,本也是天之骄子,那个有弟弟金玉在前,将星耀世,他也就被衬为败絮了,说来也是一种悲哀。
至于“羽觞公子”南修焕本是当代文襄公南子潇的独子,他则因才学扬名,三年前大比,从乡试到会试再到殿试,连中三元,是宁朝建国以来的第二人,本来他公侯之后,总会有些落第举子质疑,可当之后一篇《玉京赋》传出,压下了满城的风言风语,成了博学宏词科举子的范本,更兼他风流俊逸,洒脱好客,时常在府中宴请倾城名士,诸人公推他谈吐风度,才学文章皆是玉京城第一,就连酒量都是无人能及,千杯不醉,于是坊间给他起了个“羽觞公子”的雅号。
最后这位“金蚨公子”在三人中年龄最小,也最神秘,众人只知他年幼而孤,承了祖上靖言伯的爵位,五年前从商,便是成名于商道之中,五年前,在玉京城办了个琼华赏,在东华门前与玉京城第一酒楼栖凤楼对赌,秦竑瑾与栖凤楼老掌柜归佛海定下赌局,以十万金铢对赌栖凤楼的地契,当时栖凤楼拿出九茶十酒量什么鲛人泪、兰陵酒、神仙醉、雀舌香、琥珀光、新丰酿……排了一长遛,而这尚未加冠的少年只是不慌不忙地让侍从取出一小坛酒、一盏茶,酒刚揭封,茶方移盖,但见酒气氤氲,茶香袅袅,飘满全城,酒色赤红如血,茶色幽若寒冰,归佛海只嗅了嗅这香气,面色大变,扔下地契就走,只留下一句话:“香茗美酒,可惜人非善类,会遭报应的!”然后便举家离开了玉京城,下落不明。
秦竑瑾自此声名鹊起,而后栖凤楼在他手上略一整顿,生意转而涉及了赌场当铺,甚至还有青楼楚馆,瓦舍勾栏,栖凤楼原来所在的楚望街被他整个买下, 更名为栖凤街,传说当年两人对赌之时,秦鹤准备的金锭都是镀了金的铜饼,最后连酒都没让人尝一口,就赢下了归佛海偌大的一幢栖凤楼,青蚨原指铜钱,而这秦公子以铜易金,到了手的钱只进不出,端的是当的起“金蚨公子”之名,这几年据说又是把手伸向了卫辉国的镖局生意,当真是年少有为!
玉京城有一段民谣:“世上何物最难得,揽月摘星不算难,难听衍侯一阵鼓,难求羽觞一阙词,衍侯鼓,状元词,比不得,金蚨一碗忘忧水,半盏冰雪茶,再无闲事挂心头,但饮一壶赤焰酒,为君斩尽春水愁。“ 自此,秦竑瑾便得与楚云牧,南修焕并称”玉京三秀“。楚云牧的枪法鼓声,南修焕的诗余,秦竑瑾的茶酒,也得以并称为“玉京城三绝”。
看上去这只是玉京一地的青年俊彦,可放眼大宁天下,也鲜有能与这三位天骄并肩的人了,影尧年算是墨宫翘楚,可自认比不了楚云牧,墨宫”青年“两辈的年轻人中也只有墨青锋与那个武痴也许能与之争锋。
墨青锋心里想着,脸上也就不自觉的对秦鹤多了几分敬意与忌惮,可他又岂会被这区区名号吓住,仍是戏谑道:”呦,秦掌柜原来还是位伯爵,真是失敬了!可又为何要交青锋一介草民呢?“
秦鹤见墨青锋不急着走了,倒是坐了下来,轻啜了一口茶,将杯盖半掩,方才回答道:“玉京城其实一直是楚、南、秦三足鼎立,只是近些年楚家的野心愈发的大了,我们秦家本想联弱抗强,可南修焕,南子潇父子都是文士,每日只知道吟风弄月,对楚家一味忍让,近些年秦家支撑下来,也是左支右绌,再这样下去,楚镇平一旦身陨,楚云牧太过霸道,怕是百年世家一朝间也会楼榭成空啊!”
说到这里,秦鹤长叹一声,神情有些落寞,倒不像是在作伪。
墨青锋不为所动,只是静静的听着,秦鹤将一盏茶饮尽,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,接着说道:“既然内无援军,就得在外找盟友,说起来,我们秦家先祖禽滑离本是矩子的大弟子,为避战乱,易姓为秦,也算是出自墨家,既然祖辈渊源颇深,墨家有是天下望族,于是便有了与贵宫结盟之心,其实我们秦家也不图什么,只求能保住一族千余人的性命,也就行了,如果蒙贵宫不弃,若贵宫起兵,我们秦家愿附骥尾,约为内应。”
说到这里,秦鹤眼里泪光闪烁,炫然欲泣,好像出于一片赤诚,接着补充道:“ 但秦家小门小户,搜箱翻箧也就求得了一根玉箫,在下便想用这玉箫做个像样的见面礼,说实话,无论锋少主今天是否能猜的中,都要托少主向令尊转达我秦家之请,秦家愿奉墨宫为主,只求大事成后能得个安乐公的禄位就行。"
墨青锋心如明镜一般,暗想:还“小门小户”,“搜箱翻箧”,连我们墨家都每件神器,那还不成了叫花子了?还“像样的见面礼”,有本事的,在拿一件出来啊!这秦鹤想结盟或许是真,但说什么“只求保一族性命”,“愿拥明主”那就绝对是在胡扯了,“金蚨公子”是明面上的赞誉,暗地里这秦鹤还有个“玉面金蝎”的绰号,归佛海执掌栖凤楼三十多年,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,要说看了杯酒,就把栖凤楼拱手相让,鬼都不信!
一定是秦鹤手上有什么胁迫他的筹码,此后归佛海下落不明,说不得就是被秦鹤干掉了,这样一个胸中城府深如魏阙的冷血商人,把姿态放的那么低,就好比诸葛孔明当年低三下气的来江东联吴,把孙权捧到了天上,好像刘皇叔只配给他织鞋、曹魏就是伙北方的土匪似的,结果还不是赤壁一把火烧完,翻脸就抢了荆州吗?
别说攀千年前祖宗的关系,就是亲父子在这天下的权柄面前也会拔刀相向的。
看到秦鹤硬装出这副诚恳无比,人畜无害的模样,墨青锋只觉得恶心,不过反正这事自己也做不了主,只需如实上报给家中长辈就行,当下便不咸不淡地应了句:“没想到我们墨家还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分支,秦家想认祖归宗,我们墨家当然欢迎,只是兹事体大,青锋当然不可能做决定,不过我会尽快回报家父的。”
秦鹤摆出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,激动的一抱拳,:如此甚好,此事就拜托锋少主了,这玉箫算是我们秦家的一点心意,还请锋少主收下。”
说着,又把玉箫一层层的装好,双手捧着,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,墨青锋心里格外舒爽,玉京城鼎鼎有名的金蚨公子这么恭敬的站在面前送礼,感觉自己仿佛是什么顶了不起的人物了。
不过爽归爽,想要归想要,大事上他还是分得清的,起身还了一礼,装作诚恳的推辞道:“秦公子折煞青锋了,别说事情没办成,就是办成了,青锋也万万不敢收这么重的礼。”
秦鹤正色道:“这根玉箫其实是鹤自己想送给锋少主的,当今天下虽英杰辈出,但鹤所见过之人中,独锋少主有一样别人没有的东西!”
“哦,是什么?”
“天子之气!”
墨青锋笑了,“原来秦掌柜还会相面!”
“略懂一二。”秦鹤淡淡的道。
“那赤龙公子又如何呢?”墨青锋半认真半戏谑的问道。
“楚云牧戾气太重,杀伐太盛,只是个将星,而锋少主却是帝星,如锋少主不嫌弃,十年后,待少主成人,秦鹤愿唯锋少主马首是瞻。”秦鹤看似真挚的说着假话。
没有人不喜欢听别人奉承,更墨青锋一个八岁的孩子,当下就有些飘飘然了,一拱手:“谬赞了!谬赞了!”
影尧年听不下去了,轻咳了一声,墨青锋这才醒悟,大宁还没亡呢,两个人就开始讨论起谁主天下了,这不是挑明了要造反吗?就算明着要反,也不能直接比成帝星吧,好歹遮掩一下,墨宫弟子,要谦逊!要藏锋!
当下话锋急转,赶忙补充道:“方才秦掌柜说笑了,青锋也有些忘乎所以了,如果没有别的事情,青锋今日便先告辞了!”
刚起身欲走,秦鹤又把铁匣捧了过来,墨青锋一愣,还来?
这时,墨青竹也开口了,:“既然秦掌柜如此诚心诚意,麟儿你就收下吧!”
墨青锋转念一想,其实收下也没什么,就算是饵,吃下这一点,也决计不至于碰到钩子,大不了,到时候再吐出来也就罢了,再看看影尧年也没有反对,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收下。
墨青锋这下子高兴坏了,故意谦道:“既然秦掌柜执意如此,那青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,如事不成,玉箫一定原物奉还!”言毕,双手接过铁匣,感觉就像当年王莽半推半就的当了摄政的安汉公,这滋味,真是说不出的~好啊!
又客套了几句,一行四人便离开了琅環斋……
(按:元始一年(公元1年),大臣们向王太后提出,王莽“定策安宗庙”的功绩与霍光一样,应该享受与霍光相等的封赏。王莽得知后,上书表示,他是与孔光、王舜、甄丰、甄邯共同定策的,希望只奖励他们四人,以后再考虑他,并不顾太后多次诏令,坚决推辞。大臣们不断向太后建议,王莽在假意推辞再三之后接受了“安汉公”的称号,但始终拒绝接受封给他二万八千户食邑俸禄。)
(第五章完)
墨若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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