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进社里我就听说了X学长的事。像各种传说里常出现的人物,书虫,宿舍像个书山,能放书的地方都放着书,床上也不例外,刚好给自己留了点躺下的空间。像个书棺材,有些人会这样想。后来也如愿死在书堆里。服药自杀。在学校里轰动一时。文学社前辈们很少提,倒是同系的学长们说得很多:X 成绩普通,每门课混个不上不下的成绩,不过上课总不见人。据说他在图书馆有个专座,基本上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回。三年里没有人能撼动他这个位置。看书很杂,从各科目经典教材到各类社科到世界各地的小说,诗歌。有学长说X就是个阅读机器人,但只投入没产出。读书万卷,却从未下笔。在文学社两年,各类征文,社刊,X没交过任何作品。进文学社还是因为以前开过一个克苏鲁的读书会,他突然就上台侃侃而谈。那时的社长见他读书多见识广就单方面拉他入社。毕竟文学社最缺的就是看书的人。后来X在社长三顾茅庐盛情之下,还是正经的加入了文学社。X 入社后渐渐组织起一个书友会,大家一个月读一本,大部分是小说,拉美的,美国的,法国的,日本的。也有诗,从波德莱尔到里尔克到卡佛。 这个书友会一直传承到今天。我也是因为这个加入的文学社。有时候每月书友会聚会的时候,一个延毕的学长会说到X。说他自杀前的一个月常常和人聊“美会消失”这件事。当时社里还讨论地挺热烈的,但话题都浮于表面,或者说大家只在聊“没有实体的”那个美,那个抽象的概念,被人眼赋予事物的属性,在乏味的当代社会里衰老的一个形容词。但学长说,他之后回忆起来,感觉X不是在说这个美。有几个瞬间他觉得X是在说一个客观存在的实体,可以看到也可以触摸。但美只在人眼中,我这样想,盲人能摸到美吗。总之那个月X去哪里都急匆匆的,像在找什么东西,目光一直在四处打量。“这会不会他自杀的原因呢”,学长喃喃道。X 只留下一份简单的遗书,把他三年来购买的书都捐给了文学社做社产,也没透露任何关于他自杀的线索。传言很多,有说因为异地女朋友的感情问题,有说因为家里父母离异,也有说他看书走火入魔。当然最多的传言还是因为抑郁症,但X除了一个谜语什么也没留下,赤条条地走了:美会消失。
大四的冬天我没回家,学校里学生大都回家过年了,那段时间一直下雪,整个学校银装素裹,我每天中午会坐在人工湖边看着雪景发呆,思考霍尔顿问的那个问题:“冬天中央公园的鸭子们去哪儿了”。我有时会莫名想起素未谋面的X来。想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,想到了什么,或者说触摸到了什么。“美会消失”, 会怎样消失呢,是像雪一样慢慢融化,还是像中央公园的鸭子一样突然不知所踪。《推拿》里盲人还会因为别人说她美而生气,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无法理解这个概念的,她的手指未曾触摸过,美,瞳孔里的海市蜃楼,攫住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,幻觉,在月色下蠢蠢欲动。但我突然觉得,旧大陆上,也许在前几年它真实存在过。美躲进水面下了吗,我看着湖面,想象中X的双眼从湖的另一头浮现,雪景不知为何忽然经不起注视。我感受到内心空空的,视觉上的美感突然让人乏味,或许这也是一种消失方式。离开湖边之后,顺路去了趟社团活动室。我想读读更多关于格拉斯家族的故事,来揭开这个谜团:关于中央公园的鸭子,关于美,关于消失,关于X自杀的真正原因。新世纪,未曾参加战争的X,See more Glass。 我走到当年 X 留下来的满是灰尘的那堆书里,把《九故事》抽出来,一个纸条突然从书里掉出来,上面写着
“你,异乡人,重新注视目之所及的一切。”
背后留着他的名字,后面画了个眼睛。